庄君

　　2024年下半年上映的两部记录片《里斯本丸千里没》和《女东说念主天下》本来并无关联，但同期放在2024年的时光盘面，却产生诸多共通性和回响。

　　它们齐通过打捞尘封的历史，张开中国与天下关系的念念考。拍摄者齐在中国发现了对于天下的故事，于是从中国启程，前弃天下。两部作品齐哄骗了安宁客不雅的记录片视角，同期又千里淀了浓郁的历史厚谊与故土之恋，似乎变成了2024年中国银幕上对于“天下中的中国”的一场对话。

　　《里斯本丸千里没》中这段对于英国、日本、中国、好意思国的史确实每个国度的历史中齐莫得澄澈的记载，历史的物证和东说念主证无东说念主打捞。英军的后东说念主并不知说念先辈遭受了奈何的熬煎、无法归家的先辈身在那边；中国渔民不了了被支援的东说念主们曾碰到着奈何的非东说念主折磨、他们有莫得活下来、这场支援在二战史上有何酷爱；好意思国军东说念主不知说念我方击千里的是友军战友，当领略真相后横祸与消沉无法舒缓；至于日本，依旧莫得直面这场泼辣的“里斯本丸千里没”事件。

　　总共的钤记如同拼图，各方只掌管我方手中那一派残骸不全的部分。影片到天下各地征集这些拼图的残片，回到地舆酷爱上的里斯本丸千里没处，打捞“里斯本丸”，将“里斯本丸千里没”的故事酬金给全天下。

　　本月初上映的《女东说念主天下》，汉文片名来自于华侨女导演伍锦霞1939年拍摄的一部同名影片，英文名则是“唐东说念主街就怕”（Chinatown Cha-cha）。导演杨圆圆是一个纯正的北京小姐，一直以来起劲于于历史、影像和现代艺术的创作，关怀国外缔造和成长的闹翻华东说念主议题，这是她的第一部记录长片作品。“女东说念主天下”是杨圆圆的一个关怀序列，对于侨民、对于历史、对于文化接管、对于故土。之前完成的短片《上海来的女士》《相爱的柯比与史蒂芬》以及“齐板街舞团”在古巴哈瓦那唐东说念主街的龙岗公所和中国上海的“外滩好意思术馆”的献技等，齐是杨圆圆的相相关列作品，两场献技被定名为“交错戏院”。

　　影片的叙事干线和上层酬金了一直活跃的唐东说念主街老年“齐板街舞团”因跳舞而相互发现、相互安慰、共同巡演、享受跳舞和追求生命光华的故事。但作品丰富而真切的历史性，将华东说念主家庭在漫长的奇迹宝贵期如安在唐东说念主街生计，如安在其时好意思国排华战略的大环境中找到奇迹生路，怎样本能地信守一种中国式伦理，怎样参与到好意思国银幕上的中国故事等丰富的历史内涵展现出来。

　　与天下相逢，与历史相逢

　　两部记录片的创作历程自身齐是与东说念主、与历史束缚相逢。方励和杨圆圆的初志齐不是为了拍摄记录片而张开电影创作，他们齐是先碰到历史，在担忧历史被统一的蹙迫间，迫不足待地端起记录的镜头，试图将未尝察觉行将消亡的历史收存起来。两部作品齐选择了史料与口述采访齐集的素材资源，齐选择了动画的体式再现历史现场和过往细节，齐张开了对天下与中国关系的不雅察。

　　方励导演自身从事地球物理接洽，有智商在本领上勘查千里没的里斯本丸，给出更多科学数据和佐证。他和团队远赴多个国度，采访抢救的是里斯本丸的物证和东说念主证。他用声呐与一经千里没的里斯本丸对视，束缚拜访里斯本丸千里没的亲历者与后代，与不可预期的新的发现和酬金相逢。

　　杨圆圆与东说念主物的相逢，是在爬梳唐东说念主街和中国电影史料时发现了这么一群唐东说念主街舞者。29岁杨圆圆与时年92岁的余金巧（1926年缔造）以及多位老年舞者的相逢，现代的中国女孩循着史料与唐东说念主街变迁的陈迹，穿越时辰与也曾的唐东说念主街华东说念主女孩的相逢，现代导演与上世纪30年代华东说念主女导演的相逢，更是总共东说念主与岁月和软弱的相逢，堆叠了多重时空的东方与西方的相逢。

　　《女东说念主天下》主东说念主公余金巧早期唐东说念主街的风情舞生涯是一个典型的西方对东方的注目和东方“反注目”的故事。唐东说念主街华东说念主女孩的奇迹采纳在20世纪上半叶短长常有限的。影片中虽莫得平直提到排华法案，但余金巧提到的旧金山大火、父亲归乡的采纳，推行布景里齐波及好意思国历史上漫长的“排华法案”，直到上世纪40年代旧金山的侨民当局还在处置遣返华工的问题。青娥时间的余金巧醉心并擅长跳舞，但风情舞才调让她登上舞台。她和家东说念主策画着旧金山唐东说念主街最有名的紫禁城夜总会，这既是她的醉心亦然她的使命契机，同期是一家东说念主在唐东说念主街存身立命的餬口。在她以风情舞享誉唐东说念主街的时候，好意思国还莫得亚裔的见地，这么的中国女孩被调解称为“东方”女孩；她们的着装和跳舞负载了西方的眼睛对亚洲身体的不雅看与新奇的奖饰。然而伴跟着白东说念主脱衣舞献技的兴起，“紫禁城”东方女孩的跳舞贸易一落千丈。半个多世纪后，她的伴侣史蒂芬问及，既然不错学跳风情舞，为什么不可跳脱衣舞，92岁的余金巧不假念念索地恢复“No”，那样一种下意志的伦理不雅与对“注目”的抵触在这个瘦小的东方身躯里爆发出来。

　　杨圆圆在采访历程中发现，余金巧的家东说念主在上世纪30年代参与了米高梅公司拍摄的“中国电影”。1937年米高梅张开大制作完成了赛珍珠演义《地面》改编的同名电影。演义《地面》既获取了普利策奖也获取了诺贝尔体裁奖，饱含着对中国真切的厚谊和念念考。拍摄之前，好意思国的制片方抵达中国，进行了为期数月的采风和调研，尔后米高梅在加州片场建起了一通盘晚清中国的乡村，白东说念主演员保罗·穆尼和路易丝·赖纳饰演了一双繁重的中国妻子。影片大受接待，饱读动了其时相同宝贵的好意思国东说念主，并获取了夙昔的奥斯卡最好女主角和最好影相两个奖项。

　　丰富的互文，精采的互动

　　《里斯本丸千里没》中，开场发现里斯本丸和尾声抵达东极岛成为这个对于中国与天下故事的开首与扫尾，“抵达”既存在于作品的里面也存在于影像外部。历史上1942年10月2日，里斯本丸碰到意外，千里没于东极岛隔邻海域。77年后的2019年夏，方励导演邀请千里船英军的后裔来到东极岛，在千里没地进行了“里斯本丸”的顾虑，现场是友军的后代与东极岛渔民的后代。这既存在于记录片里面，亦然一场银幕外的对话。

　　相同在2019年，杨圆圆邀请“齐板街舞团”前去上海，在“外滩好意思术馆”进行了一场舞台献技，献技自身既是零丁的艺术献技，又是记录片的叙事内容。

　　唐东说念主街的舞者在影片的酬金中，反复归乡。余金巧的父亲执着地落叶归根、她我方在上世纪80年代回到父亲的村子、舞团的成员在上海的车上回忆“1988年回广州”、听着“北京接待你”，在游船上哼唱“月亮代表我的心”“Row，row your Boat”，在故宫唱起“Chinatown,My Chinatown”。“闾里”是杨圆圆在濒临历史和当下、此处与彼处时束缚追问的问题。2019年杨圆圆作念了一个对于历史与影像的作品——“大连幻境”，以大连近代史为布景，通过影相、安装、影像与声息多个绪论勾画了一场以城市为舞台布景的“七幕剧”。要是说2019年她的“大连幻境”系列是在发问“何为闾里”，那么《女东说念主天下》则带着“齐板街舞团”回到中国，也给出了闾里“在这里”的谜底。

　　两部影片产生的丰富互文远不啻于此。

　　老年东说念主是两部影片酬金的东说念主物主体。《女东说念主天下》中一个紧要的话题是“软弱”，“要是你离去了，领略你的东说念主也离去了，你就像从不曾在这个天下上存在过一样”，这里是史蒂芬在沟通软弱“这件很厄运的事”，骨子上是在质询“死一火”；但却呼应了“里斯本丸”事件中消成仇“千里没”的生命。他们离去了，要是咫尺莫得记录，那么领略这个事情的东说念主也将离去，夙昔的惨事在东说念主类历史上就如同不曾发生一样。历史的死一火才是一件“最厄运的事”。当“唐东说念主街就怕”的老年东说念主落地上海的时候，他们的眼光中充满好奇；《里斯本丸千里没》中抵达东极岛的老东说念主们，踏足的是一块生分又有着千丝万缕策动的地盘。他们“抵达”的是一个东西精采的镜子中照耀出的“闾里”。

　　记录片的镜头伴随被拍摄对象来到了中国，“里斯本丸”的后代抵达了他们父辈身体的“原乡”，他们安葬于此，安眠于此；唐东说念主街“齐板街舞团”在巡演中来到了上海、北京，回到了中国族裔的“母体”。“抵达”中国让中国与天下的故事被酬金，进而经由故事的传播，闭幕精采互动中的领路与往复。

　　《里斯本丸千里没》尾声，友军战俘的后裔带着对父辈的念念念与追寻来到中国，踏上东极岛，与惟一辞世的支援渔民李阿根抓手，伫立在东极岛千里默的海滩，这里驻留着也曾父辈们生还的但愿和此刻后辈们对父辈的吊问，记录片的镜头在这里变得千里默不语，久久凝望舒缓而滂湃的海域。笔者不禁想起《女东说念主天下》中余金巧在海边转眼问说念：“这片海连着中国么？”大略里斯本丸上濒临生命的临了一刻，年青东说念主也会问：这片海贯穿着他们的闾里么？自此，两部对于历史、对于中国与天下的故事，以海洋对陆地的抵达而涌动起更为丰富的历史回响。

　　《里斯本丸千里没》初志是发现历史，最终发现了东说念主；《女东说念主天下》初志是发现东说念主，最终发现了华东说念主在好意思国的一段历史。经由历史抵达东说念主，经由东说念主抵达历史，两部记录片齐从中国启程，剖判天下，让天下“抵达”中国。

　　（作家为辽宁师范大学影视艺术学院西宾，哈佛大学走访学者）